引用:
你要如何离别仍需游荡的旅人
要如何才能让缘分仅仅是缘分
—张悬〈如何〉
沙哑的广播把我炸醒，我迷蒙的看着手机的时间，距离原定下船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声音忽大忽小，像是在卧铺舱中绕来绕去。我实在没想到台马轮有免费闹钟。听到隔几个床有脏话的声音，看来也不少人与我有同感。从窗外看出去可以看到「枕戈待旦」矗立在山腰上。船在原订的7点前就靠了岸，在船长的唠叨中也得知这艘船要9点才会开去东引。那那么早把我吵醒干嘛呢?我对此耿耿于怀了好几天。
▲枕戈待旦
因为没睡饱，下船的脚步有些虚浮。茫然的在福澳村晃荡，顺便构思行程。这次来马祖的行程只有想说去看妈祖墓，再绕去莒光看看。为什么是莒光?因为我不知道那边有什么知名景点，这种未知感挺好的。刚好来了一班往妈祖墓所在的马港的公车，因此我决定先去看妈祖墓。在传说中林默娘为了救遇到船难的父亲自己溺死了，尸体飘到竿塘，也就是今天南竿的地方。当地人为祂建了一座墓，这是我后来在墓碑旁的解说看到的。如果传说是真的，那妈祖墓的历史可以推到宋朝。解说到没说祂有没有救到祂父亲，也不确定妈祖金身是否就在石板之下，但这个地方确实是妈祖信仰中圣地一般的存在。
▲妈祖境天后宫
马港是公车的终点站，跟着要去上课的小学生一起下了车，妈祖庙就在不远处的海滩旁。 全名「妈祖境天后宫」，庙体因为有改建过，所以不是当地的封火山墙造型，是北方宫殿式的琉璃瓦。虽然精致但不特别。重点还是庙里的妈祖墓。一块古老的石碑，上面有漫漶的雕刻。关于这块碑有一些逸闻，诸如没办法上漆，或是铺在上方的砖莫名碎裂等等，这些都为传说更添神秘感。
▲妈祖墓
我在庙前的沙滩上漫步等下一班公车。沙滩上有许多垃圾，一个面条的袋子上写着「厦门市制造」，想必是中国漂来的。沙滩上泊着几只军船，据说在福澳港开港前，这里是主要出入港。公车来了，是山线的公车。马祖五岛中只有南北竿有公车，都分山海线。这班公车开往北海坑道。马祖的路依山而建，坡度大多陡峭，30度算正常，50度也不怪。而山线公车只能用「简单粗暴」来形容，车开到对向车道姑且不提，在下坡转弯时也没有减速趋向，即使是坐在座位上如果不握紧扶手会被甩到走道上。
车子到了北海坑道，坑道本身没甚么特别之处，与金门的大同小异，一旁的大汉据点也是如此，不过在坑道外头的花圃中有几茎红花石蒜，这种花台湾不易见到，在日本也唤「彼岸花」，据说黄泉路两旁遍植彼岸花。坑道的另一侧是铁坂聚落，石造渔村式的旧房子错落在水泥公寓间，中心是一间天后宫，这间天后宫就是闽东式的建筑，有翘起的封火山墙。
▲天后宫，全名「金板境天后宫」
庙体是木质搭灰泥结构，黑褐色泽古意盎然。这间庙特殊之处在于妈祖像为少女容貌，毕竟在传说中，林默娘很年轻就得道升天。少女妈祖像或许比起常见的慈母妈祖像更符合传说。铁坂聚落有一间国小，虽然传统民居较少但生活感较强，走在石板路上能看到许多被整理干净的多肉植物盆栽排在庭院中或围墙上，也有几座放着精美盆景的花圃。木头制的屋簷下挂着花灯，一个老太太在窗旁揉着面团，这里虽不遗世独立但也岁月静好。
▲少女妈祖像
回到港口搭船前往东莒。因为早上没睡好，一上船就呼呼大睡，醒来时发现船已靠岸。窗外是一般的港口风景，完全不清楚现在是在东莒还是西莒，只得赶紧下船，看到民宿老板跟我招手，心中着实松了一口气。如果再睡久一点，船说不定就直接回南竿了。民宿老板的车爬上50度的陡坡。载我到位在大坪村的民宿，大坪村是东莒的民生中心，岛上唯一一间7-11就在民宿的斜对面，一旁有两间小吃店也是岛上唯二的小吃店。
放好行李我信步走到附近的大埔聚落。大埔就是古村落了，全村都是石墙木窗跟瓦片屋顶，行走其间恍若异国。在往大埔聚落的路上经过一个养鸡场，鸡都在养鸡场外咕噜咕噜的晃荡，养鸡场里空空如也，像是一个讽刺性质的装置艺术。回到大坪村，去其中一家小吃店买炸葱油饼，价格跟台北郊区差不多。马祖囿于土地狭小，民生物资多从台湾进口，也就没本钱便宜了。在7-11旁吃完葱油饼接免费WiFi 把该传的讯息传好，走回民宿。话说民宿虽然在村中心，但我的房间却接不到任何网络，根本百慕大三角洲。
▲大埔聚落，屋瓦上压石头是因为当地风很强，怕瓦被吹走才这么做。
晚上跟同一间背包客房的阿伯聊天，他说要去看蓝眼泪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原本还发愁不想走夜路，现在有人要载，我当然是一口答应了。摩托车驶在空旷的马路上，随着距离增加，我很庆幸自己不是用走的。看蓝眼泪的地方是岛北的一个沙滩，叫福正沙滩。车停在堤旁，一旁有一车的观光团也来看蓝眼泪，我跟阿伯混入观光团，跟着人流来到海边，在导游的指引下，我们用脚在浅水的沙中搅和，黑暗的海中亮起一颗颗蓝绿色的点，海水像是夜里的天阶，蓝眼泪像是一颗颗的星宿。
我在玩水的时候阿伯在旁边讲电话，挂电话后他说他明天要去北竿包船绕岛找蓝眼泪，我佩服他的心力跟财力。接着我们又绕到灯塔，灯塔的灯转呀转的，发着亮灿灿的光。回到民宿阿伯请我喝啤酒，我一个人在外面旅行不太喝酒，但阿伯已经买了，所以我就喝了一些，剩下的冰到冰箱里。
隔天早餐是马祖汉堡配国利豆浆，算在住宿费里的。马祖汉堡皮是戚继光饼，一种古代军粮，馅是葱蛋加美乃滋，朴素但不赖。东莒三宝是西瓜、花蛤和豆腐。其中豆腐就是这间国利豆腐坊。虽然像前面说的，物价不下台北郊区，不过豆花跟豆浆却仍都物价所值。
反正没有行程，决定去看看白天的福正海滩。从大坪村绕到海边走到福正海滩也不用很久，大概是会稍微出汗的路程，但途中有个很陡的下坡，一边走一边想到等一下还要走回去，心就凉了起来。福正海滩旁有个福正村，一旁有一个靶场，正好有打靶练习。「砰！砰！砰！」的巨响在村中回荡。福正村也是传统聚落，而且规模比大埔大的多，依着环绕沙滩的海湾建造，最高的地方是东莒灯塔。
▲从东莒灯塔看福正村与福正海滩
漫步村中起起伏伏的石板道上，两旁净是花岗岩的民宅，天空阴阴的，风好像从亘古就不断吹过石板巷和芒草坡，村里也有几间庙，有着显眼的风火山墙。从村落往下看，几只渔舟搁在清澈的湾里，船上的人高声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马祖的方言是闽东话，我后来西莒码头等船时也听人说这种语言。有一些名词跟台语差不多，但大多难以理解。
▲另一个角度的福正村
从福正村折返绕海岸线，海岸有一个东洋山步道，沿着海崖而建。往步道的路上被军人拦下来，他说他们要打靶，这边不能走。我只得折返回马路，但幸好有好几条路都能通上步道，所以再走了一段，又到另一个步道入口。入口处有三个女生在那张望，两个阿姨一个姊姊，其中一个阿姨没戴眼镜，她问我说:
「帅哥，东洋山步道是往这边走吗?」
我不太有把握的应了声，她又说:
「那帅哥你可以带路吗?」
反正也是要走，所以也就大家一起走上石阶。话说后来在东引也被问说邮局在哪(我有指给他方向)，虽然我是短袖短裤看起来很闲散的打扮，但我真的不是当地人噢。
一行人边闲聊边往上走，谈话中我才知道那个姊姊也是刚才遇到阿姨们的。简直就是桃太郎的故事嘛。我这么想。步道很短，一下就登顶到了海崖旁。从上往下看峥嵘的花岗岩直直延伸到浪花中，是壮阔的风景，我们在这边一起拍照。远方的海上有一整排的风力发电机，后来知道那是中国盖的，等于说马祖几乎被中国给包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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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道旁的海岸
折返的途中他们问我是怎么移动的，我说走路，他们吃惊地觉得这样太累而且效率太差了，所以决定要载我。我对于他们的邀请十分感激，尤其是当机车爬上大上坡时，我很庆幸有人载我。我坐的是姊姊的车。在车上聊天时我得知她是在这边打工换宿。
车沿着山路骑到岛南的大埔石刻，石刻是纪念明将沈有容赶走海盗的功绩。沈有容曾经因为把荷兰人赶离澎湖，所以会跟「沈有容谕退红毛番韦麻郎等」碑的图片一起出现在历史课本上。石刻下方的海岸有一个陆连岛，我们在想可不可以下去，刚好一个男生走上来，阿姨询问后得到「可以」的回复。话说阿姨刚说要请我跟姊姊吃饭，我们互看了一下答应并感谢阿姨的邀请。
我看到刚走上来的那个男生骑的摩托车上有我住的民宿的LOGO，我跟他说我住同一间民宿，他一脸疑惑的看着我，我跟他说我们都是刚刚才认识的，他才恍然大悟的表情。他说他以为我跟姊姊是情侣，他想说为什么他跟我们的机车明明不是同一间民宿的，我却说我跟他住同一间，难道情侣会分开住吗?误会解开，我跟他说待会见。因为离晚餐还有一段时间，大家决定先各自回民宿。姊姊载我到我的民宿门口，我跟她挥手说待会见。
回到民宿，看到那个男生坐在交谊厅，我们就聊了一下，发现我们居然是同一所高中毕业的，但他说他那个年代还没有毕业考完丢书的活动，所以是很多届以前的大学长了。他是小学老师，今年教六年级所以能够在放暑假前出来玩，他说他已经去了东引，鼓吹我也去看看。接近晚餐时间，我信步走往约定的地点，村的另一侧，不用五分钟就到了，阿姨一见面先塞给我们各一瓶仙草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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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对面是西莒
菜一盘盘的上桌，有鱼有菜，有烩豆腐、盐烤蝾螺、炒佛手贝还有红糟鸡汤等等，佛手螺是一种藤壶，吃起来像螃蟹脚。炒了一盘，他们都吃不下了，就我一个人在剥，手剥到破皮，连晚上作梦都梦到在剥壳的程度。没吃完的菜阿姨们要我打包回去当宵夜，但我已经撑得不想再吃了。半推半就菜让他们自己留着。趁阿姨在跟服务生讲话，我跟姊姊决定赶快找理由离开，不然又要被请其他东西，但还是慢了一点，阿姨又送我们一人一个马克杯。我们再三跟阿姨道谢后赶紧离开了餐厅。
「太酷了吧。」这是我回住的地方跟学长他们讲的时候，他给的回复。这间民宿有八个背包客床位，这天只有一个空床，我在分享的同时还有另一个一个人来的女生也在一旁。学长跟那个女生讲今天下午遇到我的事情，她也觉得这种桃太郎式的相遇很妙。话题接着转到蓝眼泪，大家好像都冲着蓝眼泪来马祖，昨天的阿伯也是。学长拿出莒光的地图跟我们分享他做的功课，他说他下午在大埔聚落看到赤潮，这天又透南风，他觉得这里很有机会能看到。
我跟他说刚阿姨也有邀请我跟他们的团去看蓝眼泪，学长笑问我为什么没去。或许我性格上不适合被包养吧，不劳而获会让我觉得很慌恐。剩下的房客也来了，是四个台中女中的应届毕业生，我买豆浆的时候有看到她们，她们也有看到我，但他们以为我是在地人。
「刚回来看到你坐这边有点吓一跳，我们以为你是当地人。」
互相寒暄一下，学长用我的故事破冰，蛮有效的，气氛立刻活络起来。她们的旅费是跟教育部的壮游计划申请的，要交报告书而且金额有限，这导致他们只能搭台马轮来回，然后除了南竿其他岛都用走的。四个人很难搭便车呐。我说。她们也同意我的论点，也觉得我被阿姨请吃饭很爽。在舆论一面倒的情况下，我赶紧表明我那种慌恐的心态以明志，虽然好像没什么用。
同样搭台马轮的她们也同意船长很碎嘴，她们也跟我推荐东引。这下我不去也不行了。我问他们在东引住哪，她们给了我民宿名字，其中一个女生又跟我说她不太喜欢那间，有点脏，不过我后来实际入住才发现她的批评其实已经很含蓄了。她们拿出手机说想把我们的交流录下来，可以放在她们最后要缴交的成果里，我、学长跟那个女生都被要求单独跟镜头分享旅行经过。途中我被学长吐槽装正经，我也反唇相讥说不要到时看影片结果镜头都被剪掉。后来大家决定等一下一起去看蓝眼泪，他跟那个女生有租摩托车，先去勘场，如果有看到再叫我们过去。虽然最后他们带来什么都没有的消息，不过这天的相谈甚欢已经成为美好的回忆。
我吃到第二次的马祖汉堡配豆浆。早上起的比较早，住在乡下很容易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晃去鱼路古道，鱼路古道是一条连接大埔村跟大坪村的古早夯土路，有几段已经被草盖住，不过路程比柏油路短，也颇能思古幽情。回到民宿，其他人陆续起来，学长今天要去西莒，我打算与他同行，这样就可以保证有人载我。在船来之前，我跟学长去犀牛屿，这是一个退潮时会与陆地相连的岛屿，我们去的时候正值退潮，黑灰色的砾滩接起两个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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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长拍的犀牛屿，他说比较像𫚉鱼
老板打电话来催促我们回去以免错过船班。我们回到民宿，与台中女中的同学道别，搭老板的车到港口，买票上船，往西莒十分钟。话说买票时柜台给的票已经撕过，上船时也没人查票。因为我在西莒只待半天，晚上要搭同样的船回东莒，所以我跟学长在船上讨论伪装成当地人逃票的计划，不过最后我还是有乖乖买票，因为卖票的员工有走出来，搭船的人又不多，谁不是当地人又没买票应该很好抓。
2022-07-06, 1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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